送別陳忠實:兼議當今中國作家之現狀

陳忠實去世,習近平胡錦濤親送花圈
陳忠實去世,習近平胡錦濤親送花圈

【博聞社】以下是一篇悼念著名作家陳忠實的文章,作者白志強。文章不但寫出了中國文壇一代巨匠的真實人生和寫作態度,更重要的是也道出了今天中國內地作家群體的迷茫與困惑,讓外界一窺被視為象牙塔中人的知識分子們的真實情況。本文原刊於共識網。原文標題為

陈忠实老师走了!

今天(4月29日)早上忠实老师走了,走的匆忙。他一生做事写作总是匆忙。像农村赶大集。

会否留下一篇走前的文字,如路遥一般,走后过了一段时间才翻出来他的一篇遗作《早晨醒来是中午》?那篇作品是路遥对生命的颂歌?否,是对悲凉的吟咏。

忠实老师走前,应该有如此的对生命的一声浩叹。

这位农民作家一生浸泡在农村。写的是农村。大写的是中国的农民。他一生倔强坚忍如牛如驴如马如秦岭野山深处的一头野豹子。

我和作协若即若离,但和作协的头儿忠实老师一生有过数次深谈。我们住的像邻居,散步十来分钟即到他的办公室。当年和忠实老师深谈的地方在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兼会客室。

他对待晚辈的我,也是小了十来岁的我有一类亲情。他喜爱和人沟通但又不善言谈。他只是倾听也偶尔插句话全是短语,全是老陕人的最犀利最解恨最痛快最过瘾的短语。

《白鹿原》问世之前,他的穿着像个农村进城务工的包工头儿。无论谁找他闲谝,他全接待。但一语不和他会撵人,绝不客气。仍是短语,走走走,我(哦)还有事。来人便得狼狈逃蹿。

他会继续和我闲谝,并不时地抽他的烂烟,是工字牌雪茄。说雪茄那一定是夸张及奢侈描述,他说,日他妈,咱没钱,抽这烂怂烟便宜么,劲儿大。我抽过一口那烟,一口便轰地上头,呛得我咳嗽憋得脸红脖子粗。

陈老师笑,说这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当年那烟是两毛几分一包(记不准确价格了,十分便宜真切记准了),一包十根。算最为劣质的烟草制成。

书问世了。他名声大噪,但穿着仍是一身包工头的朴素。他的尊严全在内心,在心灵深处。时尔他也会暴躁,他绝对不像平凹能阴柔克阳刚。他要发火那就一定是老陕人的生冷蹭倔,你拦不住。他谁的脸色也不看,他一生我行我素。他急了会用老陕的粗话骂人。

当一位高官居高临下的说他,陈主席啊,你的《白鹿原》之后咋再不写啦?要体验生活要学习讲话精神要什么什么的一大套官话,忠实老师只回复了一句是:你懂个锤子。

如此的回复,让人回味无穷也是文坛佳话之一特例。

《白鹿原》让出版社赚了大钱。他的稿费不够采访功夫钱及劣质烟酒浓浓的酽茶钱。陈老师说,我是靠了卖影视改编费脱贫的。这话犹如昨天刚说过,听上去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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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这样的职业,是近代史的研究命题之一。自鲁迅以来,出现了职业作家。此前的作家几无职业性质。作家是兼职,或在大学或在大户殷实人家。而鲁迅的家底祖上全是大户,到过绍兴的游客应该知道现在成为博物馆纪念馆的宅院往上追溯全是鲁迅祖上的家业。只不过解放之后让共产了。

但鲁迅当年的写作稿费有人计算过,是今天作家群体们成员也包括有工资的驻会专业作家们的数倍,或者是几何倍数。

之后出现了左右翼写作团队,出现了组织形式,出现了无数派别,新月鸳鸯武侠玄幻写实非虚构女权写作及前苏联的批判现实主义革命浪漫主义等等引入国内之后,才出现了最大的两派即我党作家和汉奸作家之区分,作家即分野成为游击队员或者是散居成员。

讲话之后,作家全成为工具。而文学的人民性成为一个通灵神话,成为一个可以任意使用解释的符号,成为文官文痞文混文氓们指导作家们写作的通用话语。

解放之后,作家们全成为牛鬼蛇神成员。没当上牛鬼蛇神的当上了奴才及御用高大全写手。

如果研究作家团体及组织,实际就是一段话诠释,完全照搬前苏联的管理模式。用斯大林的极权统治把作家们集体洗脑。只能出现一种声音,即歌颂领袖和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

但是当前苏联出现了几位大家,出现了叛逃者流亡者出现了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时候,我们的文坛依旧沉闷。

改革开放之后,作家们只是像昙花一现风光了没几年。只是八十年代初期全民有过一阵儿文学热潮。极快也是渐渐并迅猛地分化,作家群体沦落到和民工们抢饭吃,沦落到了集体卖血度日、养家糊口。作家也分化瓦解崩溃,成了边缘群体。

直到今天,作家们的待遇并无大的改变。

我所说的作家是所谓的严肃写作者群体。不包括网络写手们。当然更不包括当了导演投资人制片人赚得脑肥肠满的影视圈儿暴发户兼写手兼污辱国民智商的新人儿。

物质上的贫困,并不妨碍严肃作家的写作。如民国时期二三十年代,出现了一批大家。他们的名字不赘述。他们和鲁迅的声名几近相同,只是没被领袖认可。但他们留下了一批传世作品。原因是当年的精神束缚并没有今天之大之严之酷之烈。他们的心灵是自由的。

我写过,解放之后最大的作家只有领袖了。他的书结集出版成为发行量最大。他一人的稿费超过了中国所有作家稿费之和,还要多些?

说作家,有些妄议之嫌。打住。

忠实老师当年是郁闷的。我写作了一篇太不合时宜的短篇小说,为《作家们的一类现实》。写作于当年和忠实老师的几次神谝之后,但无法发表。小说在无数家文学刊物转悠”旅游”了一大圈儿,有一家刊物终于回复了一封信:你有病写如此的作品?

我无法和刊物的编辑对话,我是”病人”,文学刊物的责编全是病相鲜明也或者全在混日子。最终这篇很短的小说,在二十多年后我发在了网上,是共识网提供了发表的平台。有读者猜测说我写的陈忠实老师,我只能沉默不应答。也有读者要和我讨论真实性,我也只能沉默不应对。

那一晚忠实老师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讲述作家们的生存现状,讲述作协这样的组织,讲述作家们的集体郁闷,讲述他的煎熬。讲述他的零星碎片式生活细节……

那一晚忠实老师抽着烂雪茄的叙述真是个好故事么?是。他抽烟时卡卡地咳痰,他把痰吐在脚前,用老农民的方式拿脚一跐,引得我也吐痰也拿脚一跐。忠实老师的办公室当年铺的青砖地,砖地吸水藏污纳垢的。痰吐在脚前一跐过上一小会儿再泼上些冷茶水便干净了。

我俩围坐在一个蜂窝煤炉子前,喝烂茶抽烂烟也披着大衣,那是冬季。办公室冷得人哆嗦。作协在二十多年前并没有装上暖气。忠实老师的家是分配的福利房,太小,他孩子结婚了,他说娃成人了,最大的贡献是把我撵出来,住办公室。咱没能给娃挣套哪怕是小小的房子,惭愧呀。

读红楼梦,觉得过了这几百年,中国没一个作家能超过这位前辈大家;读鲁迅,仍觉得中国近百年来,没有一个作家能逾越他的如椽之笔;也读忠实老师,他的《白鹿原》之后,矗立起来了一座山,能翻越这座山的作家,目前还没出现……

忠实老师自这本书之后,一直沉默。

沉默也是金,是矿,是绵延了半个中国的秦岭山脉,有多少人在吟读秦岭,能读透么?

忠实老师,一路走好!在天堂那边,也有一个原,那是陕西的独特地貌,广袤无垠,一片高天厚土,一群乡党候着您,去叙说另一个悲壮豪放的故事……

巴金老人走的时候近百岁高龄,你何苦走得如此急…

4.29晚上匆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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