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瑩:香港,孤獨地反抗

2015年9月爆發的佔中運動成為香港民眾覺醒的標誌
2015年的佔中運動成為香港民眾覺醒的標誌

【博聞社】陳婉瑩,汕頭大學長江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香港大學新聞及傳播研究中心前總監,資深新聞工作者。1970年代畢業於香港大學,時為學生運動領袖,港大學生報《學苑》主編

1995年獲尼曼獎學金赴美國哈佛大學進修。1997年,獲國際新聞自由獎。2000年2月,陳婉瑩受聘爲香港大學新聞學教授,創辦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及碩士課程,首創港大新聞學課程,5年間畢業生遍布中外媒體。

回港就任前,她曾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研究院客座教授、紐約市自由論壇傳媒研究中心學者及哥大東亞研究所訪問學者。2003年2月出任長江新聞學院創院院長,兼任港大教授、美國南加州大學新聞學院客座教授。

陳婉瑩是香港大學的榮譽教授,同時也是思匯政策研究所(Civic Exchange)的特聘研究員。思匯政策研究所是香港一家獨立的公共政策智庫。

以下文章是陳婉瑩為紐約時報撰寫,中文版原刊紐約時報中文網

——編者

陈婉莹
陈婉莹

1998年,在紐約當了20多年記者後,我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香港。我受雇在母校香港大學開辦一個新聞課程,訓練新一代記者,以講述香港、中國和亞洲的故事。這是一項重大卻又及時的任務。

在我回來的10個月前,被英國統治了156年的香港被移交給中國。中國最高領導人鄧小平提出了「一國兩制」的安排:北京將享有主權,但香港的法治和資本主義制度可保持50年。這神來之筆的目的是打消國際社會和香港民眾顧慮。

這些政治規則的制定是為確保親北京的力量能夠控制香港的立法機構立法會,而香港民眾會願意接受一個不完美的制度,是寄望將來能成長起一個更具責任心的政府。1998年,當民主黨在移交後的首屆立法會選舉中贏得50個席位中的13個,成為佔優的反對黨時,很多人歡欣鼓舞。

和大學時代的朋友敘舊閑聊時,我和他們一樣,對這座城市的未來感到興奮。不少資深活動人士的想法是,民眾享有言論自由的國際化大都市香港可能會激勵內地的民主變革。

快進到2016年。本月早些時候,我從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Journalism and Media Studies Center)總監的位置上退休。四天後,香港又舉行了一次立法會選舉。選民選出了六名以呼籲自決為競選綱領的候選人,這是在向北京發難。新當選的立法會議員均不到40歲,都認為「一國兩制」形同虛設。他們在嘲弄北京,而北京則認為這類言論是對國家的背叛。

選舉結果預示著香港陷入了更嚴重的政治停滯和兩極化。儘管獨立不切實際,也不太可能實現,但獨立的呼聲反映出,在對這座城市的治理以及對其事務的干預上,北京和它在當地的代表所採用的方式正引發越來越大的不滿。這種情緒在年輕人中特別嚴重。

民眾還不滿於高企的房租、懸殊的貧富差距和赤裸裸的裙帶主義。香港的不平等情況在全世界數一數二。2014年,《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將香港列為全球裙帶主義指數榜單的第一位。

內地發生的鎮壓活動是另一個讓香港民眾感到擔憂的根源,特別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2012年上台後。律師、記者、活動人士和其他異見人士被捕,並在官方的電視節目上示眾,供認自己的「罪行」。而且,北京無處不在的觸手似乎已經伸到了香港:因為一些被北京認為有冒犯之意的出版物,香港多名書商遭到綁架,並被帶至內地接受審訊。北京對香港的新聞媒體等機構的控制也日漸增強。

在不少香港民眾看來,兩年前的雨傘運動的結果就是最後那根稻草。在79天時間裡,成千上萬人在街頭露宿,要求得到更廣泛的代表和真普選。他們未能獲得北京的讓步。

但隨著世界各地的強大力量都爭相取悅北京,立法會裡的反抗者及支持他們的民眾顯得越來越孤獨。最近幾十年,內地和香港的境況發生了反轉。

內地曾是香港的窮親戚,現在卻成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為了取悅北京並獲准進入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跨國公司卑躬屈膝。當中國的最高互聯網監管官員在矽谷拜訪Facebook首席執行官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時,他處心積慮地在桌上擺了一本習近平主席的講話輯選。

為了保護自己在中國的數據終端業務,彭博(Bloomberg)對一篇調查性報導進行了自我審查。該報導涉及中國的一名頂級富豪。後來,哈佛大學在上海成立了一個研究中心,主要資金正是來自這名大亨。

中國已經成了世界政治不可或缺的參與者。它有時會四處顯示自己的影響力,比如在南海。同時,中國正在打造另一種世界秩序:上海合作組織(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和旨在將60多個國家聯繫起來,覆蓋亞洲、中東和歐洲大片地區的「一帶一路」計劃,都是中國為制衡美國而領導的行動。

與此同時,香港卻失去了一些光彩。曾是通往中國的門戶的香港,現在卻要和內地最大的金融中心上海競爭。香港的集裝箱港口也正在被深圳趕上。香港經濟對內地的依賴增加。

儘管最近幾年,年輕的反抗者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但不少香港人認為,香港需要爭取與北京達成和解。他們中有些人對內地讓數億人擺脫貧困,同時也讓國家實現了現代化持欣賞態度。還有很多香港人因為個人、職業和生意原因而與內地的往來日漸增加。在最近的一項民調中,超過一半的香港市民對獨立的訴求表達了一定程度的反對,有的則強烈反對。

事實是,香港的命運永遠和內地連在一起。因為歷史、文化和地理方面的原因,這是其命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香港沒有獨立的可能。

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樣,香港民眾不得不接受內地日漸崛起,變得更加強大這個現實。

我的學生將不得不準備好講述已變得更黑暗、更複雜的香港故事。他們將不得不在香港、內地和世界其他地方之間相互交織的關係中穿行。作為市民,他們將不得不儘力接受一個事實,即在這場企業利益和世界大國之間展開的全球大博弈中,香港可能只是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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