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思想家、八九詩人俞心樵去国声明:我已厭惡日益恶化的人文环境

俞心樵憤然去國

【博聞社】以下是中國知名思想家、畫家、批評家、六四詩人俞心樵的去国声明。

俞心樵,1968年出生于福建,祖籍浙江紹興。中國當代詩人、思想家、畫家、批評家。中國「文藝復興運動」的倡導者。

成名作《今生今世:到處都是海》、《墓志銘》。許多詩歌在民間廣為流傳。他的詩歌被喻為詩歌的民法典。

1989年4月22日,胡耀邦葬禮的當天,數萬名激憤的學生剛剛進駐天安門廣場。當日的《中國青年報》刊登了俞心樵一年前寫的短詩《渴望英雄》。

其中寫到:「在沒有英雄的年代/如果我們僅僅只想做一個人/世界將不會有出路。」這是對個人英雄主義的呼喚,也讓當時21歲的作者一度背上了給學潮煽風點火的責任。

他的代表作《墓志銘》、《最後的抒情》寫於六四事件後的幾個月內,大面積流行則要等到本世紀。期間他身陷囹圄——1997年,俞心樵從文學走向政治,組建了中華民族復興黨。

1999年被判強姦罪入獄。2006年出獄後,他一直住在北京,又從政治返回藝術和文學,以賣畫為生。在微博和微信上,他養成了寫詩的習慣,記錄生活,隱喻政治;

他的作品像日記,也像信。他的舊作也開始通過電影、網路視頻,甚至唱歌選秀節目加速傳播。2015年底,致力於監獄詩歌的意大利Parole Liberate獎在羅馬的國會向俞心樵授予了特別獎。

…………

俞心樵告別中國

今天,是我一洗沉冤的日子。似乎天地也有了偏爱之心,万物芬芳弥漫。当今世界上最具公信力的国家——美国——我的真正意义上的“祖国”——以法律的形式和途径——在这美国历史上针对移民背景审查最为威严苛刻的一个时期——恢复了我的名誉和清白。

毫无疑问,这是给长年污我辱我的赵家人和赵家狗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去人生,岁月悠悠。我将生活在以美国为主要根据地的西方国家;我将回到我的以自由与责任为核心价值的伟大祖国。

不再是以“人民公敌”、“败类”和“人渣”的身份,而是以美方确认而我自身也乐意于认领的“有杰出贡献的诗人和艺术家”的身份,回到我的遥远的“祖国”去。

许多年来,我不想以政治人物的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感谢上帝!我和我的家人将在那片美丽、壮阔而值得信赖的土地上——扬眉吐气、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生活。

近三十年来,尤其是在我结束八年与世隔绝重返人间的这十年来,在这所谓中华民族的精英都尽一切可能地向欧美国家移民的巨浪狂潮中,我常有反对移民之论。

或许我的理由并不充分。中国知识界早已普遍溃败,但我仍然坚持认为,无论如何艰危困苦,中国大陆都应当有人坚守。否则,这个国家将更没有希望。坚守下去,哪怕是让绝望来鼓舞我们前进。

但是,如果真把中国当作战场来看的话,我长年的战斗终于变得那么无谓与虚妄。一个习惯于自我抛弃的民族,即使你将牢底坐穿也无济于事。

再说,若大一个战场,这么多年了,在严格并且合格的意义上,抛开那些纸上和网上的嘴力劳动者,就像某组织垄断了真理和权力,至今只有零星几个老战士垄断了牺牲、苦难和孤独,甚至于还垄断了被泼污和被羞辱。

想想吧,如果你为之战斗的后方群众和貌似自己人的民间知识界时不时有着比正面之敌还阴险凶残的人冲上来扑咬你,这阵地还值得守么?天助自助者。我又何必非得让自己的一生成为战斗的一生?

俞心樵的詩曾經影響一代中國人

外界已经有了某些舆论,以为又是由于中共不容于我,我才远离了中国大陆的。我有必要澄清,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可以莫须有地冤我,我却不能冤了他们。

是的,当年的中共,曾经迫害过我。但现在的中共,对待我的方式,较之以往,已大有改善。近十年来,中共从未直接找过我什么麻烦。

我在中共党内的理解者、同情者与赞赏者反而更多,甚至某些领导还能向我表达歉意与敬意,甚至从央视到新华网都能从正面出现我的名字或正面报道我。中共至少给了我个人以越来越大的发展空间。在此情形下,我没有理由远离中国大陆。

多年以来,在我所到达的世界各地,尤其近年以来,在我旅居的欧美国家,劝我远离中国的人与日俱增。我在中国大陆的人生近乎于一片废墟,并且早早地被剥夺了重建的权力。

在我有了儿女之后,我的反移民立场有所动摇。我应当让我的儿女生活在更美好的环境,我不希望我的儿女重复我的命运。可我为何还一再犹豫拖延?我还有什么难以割舍?

我之所以终于下决心远离中国大陆,是由于皇帝不急太监急,是由于对日益恶化的人文环境与自然环境的厌恶,尤其是由于这新的一轮知识界小丑们针对我的持久而广泛的泼污运动。

俞心樵屬八九一代

他们以文革式的全方位的泼污大字报,以谎言滚雪球模式,不需要任何证据、论据和数据,不需要任何逻辑和常识,以造谣诽谤为能事,一切只凭他们的欲求和需要,以“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的方式持续泼污。

他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将造谣诽谤抹黑他人当作学术理论、将无底线的人身攻击视为理性正义、在道德领域僭越并且冒充上帝。此类伎俩,古已有之,而今愈演愈烈。

如果说他们一开始系列泼污大字报中扣给我的“民主教主”、“文化教主”、“思想家”、“革命领袖”、“党的创始人”、“主席”、“文艺复兴运动先驱”之类在特定国情下的可怕大帽子,还确有某些历史踪迹可循的话,人们也不难看出,在此小丑们公然地向极权统治表白并投送了效忠信号。

对于更多地强调了个体自主性与自我教育成分的我而言,“教主”一说,岂不可笑?至于后来扣给我的累计数十个污秽不堪的名号和编造的各种荒唐故事,我都不好意思复呈于此,他们甚至对我的两岁幼儿也进行了一连串恶毒的诅咒。

如此这般丧心病狂,如果他们不曾接受特殊任务的话,究竟意欲何为?除此之外,他们还喋喋不休地使用了诸多武侠小说中的毫无现代意味的可笑词汇,要我为并不存在的罪行认罪并忏悔。

如此之多诡异突兀相互抵消难以自洽的名目一古脑儿全堆到一个人头上,千百年来实属罕见。岂不知真正的我在所有上述标签之外?

诗歌界的一些知名与不知名的助共为虐或出于其他阴暗心理的小丑也趁机推波助澜,各出损招,编造出有关我的历史和我的现状的种种令人不堪的“故事大全”和所谓“真相”。他们以为将我彻底搞倒搞臭的时机已经到来。

俞心樵的成名作產生於八九天安門廣場

当年事件,种种威胁、羞辱、酷刑和苦役,我都能忍受,也都终于扛过来了。因为他们若不收拾我,我就要收拾他们(详情可参阅《纽约时报》的专访)。

但知识界小丑们对我的严防死守又凭什么?他们还能赢得尊贵、自由而美好的人生吗?极度扭曲变态的奴性是他们通向幸福生活的绊脚石。

我欢迎任何基于事实与学理的批评,拒绝造谣诽谤人身攻击。但一切多么令人遗憾。类似小丑们这样偶尔也表演一下抗争却始终与当年中共保持一致口型试图将我再一次污名化的人,

在这场被称之为艺术史上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双方参战人员最多的“论战”或“骂战”中得以充分暴露。大陆知识界、尤其艺术界和诗歌界,其卑劣程度远超当年中共者所在多有。

别看他们如此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地痛骂他人,但面对强权哪怕是面对他们那可疑的小单位和可笑的小圈子老大时,他们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

他们身上只剩下了两根骨头:一根软骨头和一根贱骨头。我想,等到民主国家联合拟定集权主义帮凶(尤其是文化帮凶)黑名单的那一天,上述小丑毫无疑问多半都可以上榜。

不止于此,但主要原因在此,构成了我不再有任何坚守下去的理由。我心茫然——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三十余年的奋斗,代价何其惨重?而今,我的一切努力,除了留下某些肉眼不可见的痕迹,几乎都已付之东流。难道我真的失败了吗?难道他们真的成功了吗?难道我不是成功于我的失败?难道他们不是失败于他们的成功?

有一句话:自由即祖国;还有一句话:我们都是生错了地方的美国人。在此意义上,千真万确,我是在“异国他乡”遭到迫害的。此新一轮对我的泼污运动从去年八月持续至今,深感人性沦落竟至于此,周遭似乎只剩下了谎言和暴力,忍无可忍,恋无可恋,我才终于下了去国之决心。

俞心樵曾因組黨坐牢

当然,有必要补充说明的是,作为一个早已摈弃了盲目乐观的个体——一个天然地携带着东方文化基因的人——以东方的情理结构面对西方的法理结构——我并不认为美国的一切都是好的或最好的,美国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有待改善的余地。

好在美国有着良好的对自身问题的警醒、揭示、批判、反思和调整机制。另外,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乏随时根据需要而去贬损美国的人,比如,在类似北朝鲜这样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过多地去强调我与西方文化之间的矛盾、冲突和斗争——至少对我这样一个在东方国家有着惨痛经历的个体而言——我在美国或任何西方国家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和融入,然后才谈得上其他种种。

另外,尽管汉语将不再是我儿女们的母语,但就我本人而言,我的去中国化,并非是舍弃中国文化,尤其并非是完全地舍弃汉语。我相信,以老子五千言和唐诗宋词为主要代表的古老而美丽的汉语才是我更深切的祖国。

对于仍然在使用汉语的人们,有朝一日,能否体面地建立宪政民主制度?对此,我在绝望中仍然抱有微弱而坚韧的希望。当今每一个海内外华人都应当为达成这一起码的最低标准而共同努力。

否则,任何华人再怎么高超美妙的人生企盼最终都将失落于空茫。难道不是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乐意于让我的子孙后代从普适意义上的祖国重返根性意义上的祖国。

深深地,我爱着美国,但我对中国的爱,同样绵绵不绝。只不过我对中国的爱,显而易见地带着忧伤的色彩,甚至是沉痛而又沉郁的色彩。或许,这就是我们黄色人种难以逃脱的宿命。

但愿这宿命之中,既包含着对平庸之恶与超平庸之恶的考察,也包含着对种种善与止于至善的期盼,既有深刻而微妙的幽默感,又有隐秘的知识和诗性。以及,如果可能的话,但愿这宿命中有着更为深沉的喜悦。

在无法无天盛产冤假错案的中国大陆,在我的“异国他乡”,赵家人和赵家狗拥有构陷迫害于我的传统权力,但我决不给他们以平反我的权力和机会。正如此轮泼污运动中,某自封第一批评家者狂吠道:“中共说了都不算谁还能算?”

对的,回答是肯定的,他们说了还真不算。Back came the answer——no!他们拥有迫害我的自由,但我不能让他们拥有既可以肆意妄为地迫害我又可以肆意妄为地为我平反的自由。

我的问题,我的成就,我的迷雾般的人生历程,我的罪与罚,我的奖与赏,不仅仅在现阶段,或许在终极的意义上,只能交由世界上那个最受上帝眷顾的——具有最有效的情报系统、最完备的调查机构和最公正的裁判程序的国家——美国——我的祖国——来处理。

天上的事,由上帝说了算,地上的事,由美国说了算。哦不,地上的事情,也最好由上帝说了算。今天我为美国骄傲,至于将来有那么一天,美国是否会为我而骄傲,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同时,我希望,在赵家人的国,所有遭受不公与冤屈的人,尽快地停止与虎谋皮,在根本无望甚至有可能招来新辱的维权和上访之路上,尽快地能有一个意识的转向。

感谢上帝赐予我的恩典!如今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正义之钟鼓如日中天,应有的答案不再飘于风中。大地之上,除了人人皆有的原罪和业障,或许还有更为深远的乡愁。

春去春又来,人心不古,有待招魂。面对至高存在,我仍然有着无穷无尽的谦卑;面对谎言暴力,我仍然有着不折不扣的骄傲。

自从那年春夏之交重型机械进城之后的近三十年来,赵家人与赵家狗对我的种种泼污从未中断过。只不过像近半年来如此大规模的以“民间”的名义公然进行的泼污运动从未有过。不过,这场泼污运动也不难理解,文革式的体制大气候与小丑们的扭曲心态正好相契无间。

我虽有恃于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信仰者信仰,怀疑者怀疑。但仍然难免于全身心弥漫着悲凉之情。稍可聊以自慰的是,今天的去国者,并不等同于失国者与亡国者。

其实,小丑们的泼污言行,除了自证其猥琐之外,什么也说明不了。这也正是我时常保持沉默的原因。对那些实际上与我无关的问题进行自我辩护,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我还不如多背几个英语单词。但这并不意味着朋友们为我所作的辩护是多余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感谢所有为我作出辩护的朋友们。这样的朋友,因数量之少而尤显珍贵。

长年以来,面对针对我的如此构陷、迫害与恶毒丑化,知识界普遍地保持了匪夷所思的沉默、阴冷、迟钝、弱智、卑怯、虚伪、傲慢与偏见、种种有意无意的以讹传讹,趋炎附势,排斥异己,甚至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世界上最丑陋的现象莫过于中国知识界的丑陋。

近半年来,小丑们闹出的笑话层出不穷。在他们的臆想中,我已经悲惨地倒下了。他们南北串联,夜夜庆功,欢呼他们的“正义”战胜了我们的“邪恶”,他们的“光明”战胜了我们的“黑暗”。

他们宣称,通过他们的这次对我的罪名或种种丑闻的“世界性的传播”,某些世界级领袖不可能再想见到我了,尤其是,我不可能再有什么资格在美国混了;他们进一步宣称,无论东西方,无论在什么界什么领域,我都已经走投无路。

然而,实际情形,却让泼污者们瞠目结舌五内俱崩。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由赵家人和赵家狗强行扣我以罪名而无实际罪行的历史,被美国这个最具公信力的法律系统给终结了。所有小丑们已成犯罪嫌疑人,所有构陷栽赃的言论已成不可逆转之罪证。

我所到之处,一如既往地常有鲜花和掌声。尽管近些年来,我越来越喜欢独处了,因为我所热爱的自由通常地是与孤独同在。我对政治上的集体生活和组织生活并不完全反对。归根结底,安安静静地,我有我自己的一个人的政治和一个人的宗教。

2013年我在纽约尊者DaLai LaMa见面会上的演讲,2015年我在罗马意大利国会的演讲,以及2016年春天我在旧金山中华文化中心的演讲中所公开表述的基本观点仍然有效。

此后,无论在东西方,我最重大的政治任务,就是陪伴并且守护着我的家人。我也并不想浪费我身上远远高于世俗政治的秉赋。宪政民主,当然很好,但即使在我漫长的革命岁月中,我也从来不是制度万能论者。

与此同时,我也警惕甚至鄙视着由于缺席于现实反抗而把人文领域的各种唧唧歪歪伪装成更高反抗的欺世盗名倾向。

除此之外,我本人,将继续通过诗歌与艺术尽可能去呈现存在的神奇与美好,尽可能去揭示人与世界的关系、词与物的关系,并且尽可能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新,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话,尽可能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旧。

而小丑们只能一顾再顾地对我表示不屑一顾,把对我的羡慕嫉妒恨当作你们的毕生事业。当然,就我最终所获得的如此特殊的启示、反思与福报而言,

我必须再次感谢上帝!我必须再次感谢在艰难岁月中帮助了我的朋友们,包括这一次在美国帮助了我的朋友们!同时,我也感谢所有“义愤填膺”地向我扔出了石头的人们!

是的,我承认,我偶有疼痛与愤怒,但心中并无仇恨。是你们,以意想不到的乃至于用近乎神秘的方式,帮助了我的成长与提升。我惊奇,我赞叹,奇葩怒放,万众瞩目。就物种的多样性而言,这世界没了你们还真是不行。

后会有期,谢谢你们!

《墓志铭》

是俞心焦的代表作之一,诗歌体裁,创作于1989年。

 

原文:
在我的祖国
只有你还没有读过我的诗
只有你未曾爱过我
当你知道我葬身何处
请选择最美丽的春天
走最光明的道路
来向我认错
这一天要下的雨
请改日再下
这一天还未开放的紫云英
请它们提前开放
在我阳光万丈的祖国
月亮千里的祖国
灯火家家户户的祖国
只有你还没有读过我的诗
只有你未曾爱过我
你是我光明祖国惟一的阴影
你要向蓝天认错
向白云认错
向青山绿水认错
最后向我认错
最后说 要是俞心焦还活着
该有多好
1989.9.2. 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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