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投脫歐:誰投yes,誰投no?
|【博聞社】英國脱欧公投是一场民意的豪赌,无论结果如何,也许牺牲的始终是平民;比牺牲金钱利益更可怕的,或许是牺牲对社会的判断力和信任感。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們只隔著一道英吉利海峽,卻還在談論要不要一起玩耍。
脫歐留歐的態度分野,不僅僅暴露了英國與歐盟的矛盾,更是暴露了島國內部的暗湧,亦繞不開對國家主權、民族主義、全球化趨勢、自由貿易和商業精神等更寬泛的概念的討論。
據英國選舉委員會估計,英國與英屬直布羅陀選區,共有近4700萬注冊選民能夠參與6月23日的公投。這其中,什麼樣的人選擇脫歐?又是什麼樣的人堅持留歐呢?
英国《电讯报》做了簡單直接的人物設定:
支持脫歐的典型人物是:男性、老年、工人階級,來自東英吉利娜地區、支持極右翼英國獨立黨。
△ 支持脫歐的典型人物(來源:英國《電訊報》)
支持留歐的典型人物則是:女性、18-29歲、接受過高等教育、中上層階級,來自蘇格蘭、支持左翼綠黨。
△ 支持留歐的典型人物(來源:英國《電報》)
這顯然無法概括全貌,卻是一個很有指向性的設定;問題是,這些人的選擇,背後又承載著怎樣的背景?
脫歐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
支持脫歐的人,不少沉浸在大英帝國“明日黃花”的憤懣中,認為“島國”可以自立自強,早已不滿歐盟成員國的身份拖累了英國的發展。從工人階級對移民、邊界管控的抱怨聲討,到意見領袖們對擺脫歐債危機、維護國家主權、恢復自由貿易等“帝國夢”的心心念,蠢蠢欲動。
YOUGOV的數據表明,英國的中產階級中,52%支持留歐,32%支持脫歐;而在工人階級中,這個比例分別是36%和50%。
《衛報》說:“脫歐公投為英國的工人階級打開了潘多拉盒子,他們的憤怒和沮喪得以釋放。” 換句話說,脫歐不是天方夜譚,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
脫歐支持者往往抱怨移民搶走了自己飯碗。作為歐盟成員國,英國有義務開放邊界,允許其它27個成員國的公民在英國生活與工作。2008年歐債危機後,經濟相對穩健的英國,成為了歐洲人心中的新大陸。官方數據顯示,現有300萬歐盟其他成員國公民,居住在英國。
除了勞動力市場競爭,移民問題衍生的社會和治安隱患,給了脫歐支持者愈加堅決的理由。近期頻頻發生的恐怖襲擊,更是讓英國和歐盟的關系蒙上了一層陰影。去年11月巴黎恐怖襲擊發生後, Ipsos MORI 調研中心的數據顯示,有30%的英國人認為,歐盟在應對難民危機上強差人意,這讓英國有理由離開歐盟。而生活在“鄉下”的英國人,更容易感到難民潮帶來的恐慌。
△ 超過半數英國人希望大幅減少移民數量。(來源:2013年英國社會態度調查)
“工人階級總是和恐懼移民相關,這是當人們的基本生活需求得不到保障,他們在尋求改變。脫歐公投暴露了社會的不平等,一個深深割裂而不公平的社會現狀,如怪獸般爬了出來。”《電訊報》的社評寫到,“英國的工人階級們,在選擇脫歐這件事上,可能看到了改變生活的可能性。”
但是,如果僅僅用地區、年齡、階級和教育水平來判斷“脫歐的聲音”,未免有些武斷。在倫敦組織脫歐集會的,不乏“傳統精英”的國會議員、退役老兵、貴族、商人等等。
△ 參加退歐集會的,放眼看去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黃姝倫 攝)
脫歐的呼聲,已然跨越了狹隘的社會階層,正在開足了馬力,贏得英國民眾的熱情和信任。
英國獨立黨(UKIP),在成立之初,便以使英國脫離歐盟為目標,支持舉行脫歐公投。不少英國獨立黨的擁護者,是原保守黨的“歐洲懷疑主義”的強硬支持者。2015年,英國大選中,獨立黨獲得的總票數,位居第三位,僅次於保守黨和工黨。
倫敦城中心的講演家們,更擅長用復興大英帝國的長遠願景,來說服選民,指出英國不該再為歐盟的“冗余”與“無能”買單,近年來的歐債危機、難民危機已經讓英國為歐盟背了不少“黑鍋”。
漢納(Daniel Hannan)是代表英國保守黨的歐盟議員,公投前,他穿梭於大大小小的集會和電視訪談中,辯論脫歐的必要性:“留在歐盟意味著更多的風險和成本。更安全的選擇是,我們自己來管理自己的國家。” 他說,支持脫歐,就是恢復英國的民主,重拾往日的繁榮。
△ 歐盟議員漢納在其暢銷書《我們為什麼要支持留歐》的簽售會(黃姝倫 攝)
脫歐支持者認為,英國應有的全球市場,被歐盟的條條框框所累,尤其是單一市場(Single Market)這一“拖油瓶”。歐盟區內的“自由流動”,實則是一道阻礙英國與其它國家自由貿易的壁壘,使得英國不能甩開膀子,發展更多貿易伙伴。
另一廂,發展中國家在過去的20年“超英趕美”,讓昔日“帝國”感到了威脅。海峽對面發號施令的布魯塞爾,始終難以獲得所有英國人的認同。
△ 英國與歐盟進出口貿易比例圖,總體上,英國出口到歐盟的產品少於從歐盟進口的產品。(來源:英國稅務海關總署)
英國人類學家艾倫·麥克法蘭,曾在《現代世界的誕生》一書中寫道:“英格蘭人的榮譽感不屬於家庭主義性質,它是一種商業社會所需要的榮譽感”。英格蘭從中世紀起,就開始出現了契約勞力,早就擺脫了農耕的桎梏,13世紀甚至更早,便有了“個人主義所有權”的觀念,作為市場經濟理論、工業革命的誕生地,重商主義的情懷,可謂流淌在了民族的血液裡。
從英國人由來傳統養成的脾性出發,做出脫歐這樣的選擇,似乎並不意外。
我們冒不起“島國寡民”這個險
一開始,留歐陣營似乎沒有意識到,脫歐的支持者來勢洶洶。
留歐支持者所持的觀點,一方面,是歐盟滲透到各行各業的福利考量,如:歐盟區內人員、勞務、資本的自由流動,更加便捷的學術交流,英國中產階級唾手可得的“羅馬假日”等等;另一方面,是追求一個改革的歐盟,才能順應全球化趨勢,英國不該自我隔離的訴求。
年輕人比起老一輩的人,更傾向於留歐。民調公司Opinium的數據表明,18-34歲的選民,有54%現支持留歐,55歲以上的選民,該比例則為33%。年輕一代,成長於更加多元化的環境,擁有更為開闊的國際視野。很多英國學生受益於歐盟的教育項目,他們可以在接受高等教育期間,以低廉的學費,交換到歐盟其它國家學習。
令人擔憂的是,年輕人並不熱衷於投票。自從1964年起,18-24歲年齡段的投票率,就遠在平均水平之下。路透社的報道指出,去年大選,18-24歲的英國人約有43%參加,低於整體66%的投票率。
學界,以及更為熟悉歐陸的年輕人,更傾向於留歐。
但在地區分布上,留歐意願的分歧,則暴露了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合眾王國的內憂。
△ 脫歐留歐支持率在英國不同地區間的分布(來源:YOUGOV)
據YouGov最新民調結果,北愛爾蘭地區與蘇格蘭地區,有六成多的居民支持留歐。但不列顛島中部地區,僅有四成人表示想要留歐。
蘇格蘭民族黨黨魁妮可拉史特金聲明,如果英國退歐,蘇格蘭有必要進行第二次獨立公投。公投的結果,很可能會激化蘇格蘭獨立運動。
北愛爾蘭地區的民意,也同樣緊張。布萊恩(Brian O’Connell),英國大不列顛-愛爾蘭商會主席表示,如果退歐發生,北愛爾蘭會是英國最受打擊的一個地區,“北愛爾蘭經濟本來就很脆弱,同樣脆弱的,還有和平進程。”脫歐將危及當地35億磅的出口經濟收入,和40萬個工作崗位,以及,北愛爾蘭與愛爾蘭共和國間的邊境管控問題。但是,有一些北愛爾蘭的居民,並不知道他們有權利投票。
威爾士地區重工業衰退,倚賴於每年從歐盟獲得3.96億磅的資助,一樣支持留歐。
留歐陣營最大的砝碼,是英國當局政府的支持。“呆在一個改革後的歐盟裡,對於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內憂外患不斷的卡梅倫,與24位內閣大臣,表態力挺留歐。而國際上,更是一邊倒的聲音,包括美國總統奧巴馬、中國政府、歐盟其它成員國首腦,都紛紛表示,脫歐需三思。
△ 卡梅倫是留歐陣營最重要的支持者 (來源:英國《獨立報》Getty Images)
“我不想嚇唬你們”,法國總統奧朗德在出席3月的英法首腦峰會時說,脫歐將會帶來方方面面的代價。
英國國家社會與經濟研究所預測,堅持脫歐,短期內,英國GDP會減少2.9%。由於會影響到直接投資、生產量、工資水平以及堅挺多年的英鎊,長期看會給經濟發展帶來更負面的效應。
同樣焦灼的,還有金融城的銀行家們。他們擔心荷包變扁,倫敦作為歐洲金融中心的地位不保。隨著留歐脫歐陣營此消彼長的局勢對峙,英鎊在近期內應聲波動。
英國財政大臣奧斯本(George Osborne)表示,如果6月23日投票結果顯示英國脫歐,不排除倫敦股市暫停交易的可能。索羅斯則警告說,一旦英國選擇退出歐盟,英鎊有可能會急挫15%到20%。
支持留歐的立場,屢屢被脫歐人群反攻為因為害怕改變才縱容歐盟,選擇“保守療法”,快刀斬亂麻才是正解。
撇開英國人經濟方面的斤斤計較,有不少生活、工作在英國的歐洲人積極地表達自己支持留歐的政治立場。他們除了關心自己在英國的生活會被改變,更擔心耗費了幾十年建立起來的“歐洲精神”正在被破壞。
想像中的明日英國是什麼模樣?
脫歐公投是一場民意的豪賭,無論結果如何,也許犧牲的始終是平民。比犧牲金錢利益更可怕的,或許是犧牲對社會的判斷力和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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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留歐女議員6月16日被刺的消息,觸痛了英國民眾。(來源:英國《衛報》)
《衛報》5月16日發表《謊言,該死的謊言和英國脫歐的數據》,6月10日則刊出的《為什麼脫歐陣營所說的每周為歐盟花3.5億磅是個錯誤》,直指為了爭取選票,政客們不負責任地,散播未經考究的數據。數據結合媒體宣傳正在成為強而有力的工具,正如脫歐、留歐陣營所列出的數字,如果鮮有人去甄別它們的來源,計算收支平衡後的結果,恐怕難以做出經得起推敲的決定。
法國學者萊涅爾-拉瓦斯汀在其2009年的著作《歐洲精神》中,引用了德國哲學家胡塞爾的一句預言:“歐洲面臨的最大威脅,是自我懈怠。” 人們在面對涉及自身利益的問題時,無法擺脫個人生活的束縛,若同時又要平衡對本國、對歐洲、對世界的訴求,站在這樣的十字路口,總難以找到一種行之有效的康莊大道。
“歐洲首先是一個精神國度,或者說是一些精神的家園,它的重心是對人類尊嚴的維護,它的優越性存在於新的‘政治道德’之中,跨越了國境。” 匈牙利作家捷爾吉康拉德,曾如此期盼“歐洲”。
然而,顯然,無論支持留歐還是脫歐的英國人,都沒有敞開心胸,傾囊相授。
財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