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文革 莫之许：走出文革重来的迷思
【博闻社】2016年是文革五十周年，5月16日，正逢作为文革发动标志的516“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下发50周年，在海内外都引起了一定的关注，从目力所及来看，相当多的论者都表达了“文革重来”的忧思。
这并非无的放矢，习上台以来，试图对于包括文革在内的前30年进行重新评价，并通过前后两个30年互不否定的做法，以加强并巩固当下体制的意识形态合法性，加上对于普世价值话语和民间社会的强力打压，使得许多人尤其是泛自由化群体感到忧心忡忡，“文革重来”的担忧，不仅是指向历史反思，其实也具有反对当下路线的含义，相关的话语也因此广为流传，成为了此次文革反思的主调。
警惕“文革重来”的说法，并不是突然产生的。1980年代，中共为了告别毛泽东极左路线，寻找新的执政模式，通过《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方式，对于文革加以了所谓彻底否定，同时对毛泽东本人则作出了三七开的评价。这一政治立场，在当时起到了压制毛氏极左政治力量和思潮的作用，同时也以改革的名义，为泛自由化思潮提供了发展的可能。
但在另一方面，邓小平、陈云为首的元老统治者，仍坚持一党专政，对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保持高度警惕，在这种情况下，泛自由化思潮往往会将否定文革作为一种保护色，在否定文革、反对极左的名义下，表达反对专制，反对极权体制的内容，在大陆思潮的长期语境下，几乎所有专制极权的内容都被塞进了文革这个框框里，警惕“文革重来”几乎就是追求自由化的同义词。
89事件后，相当多的自由派被清除出了体制，开始操持更加具有异议色彩的话语。而1992年，随着邓小平南巡，在著名的“要反右，也要反左，但主要是反左”的政治表态下，依旧留在体制内的自由化人士重新活跃了起来，与此同时，邓的南巡重启了市场化，随著市场化进程的深入，一部分毛氏极左势力也与持市场化立场的当权派拉开了距离，开始对改革开放进行攻击，并要求重归毛氏极权体制。于是，体制内自由派和毛氏极左派隔着当权派，彼此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思想争斗。
体制内自由派与毛左派，虽然水火不容，却又都与体制有著相当的关联，前者支持当下的改革开放进程，后者则坚持一党专政的基本制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两者得以为体制所容忍，相比被彻底屏蔽压制的异议反对思潮，两者之间的交锋，也成为可以观察到的大陆思潮的主流，有著最为广泛的民间影响力。经过长期的思想交锋，在话语传播过程中，毛左派的观点被简略为重回文革，而泛自由派的观点被简略为反对“文革重来”，逐渐形成了一种文革vs改革的话语模式，广泛用于对各种时政现象的评论之中。
需要理解的是，在早期，这一做法存有一定现实意义，以反对文革，否定极左的名义，能够在言论禁锢之下，表达并传播自由化的观念，在1992年重启市场化的过程中，也起到了对冲极左话语，支持进一步市场化的作用，同时，体制内自由派与更为广泛的民间泛自由派共享了自由化的观念，除了支持当下的改革进程之外，还包含了进一步体制改革（重启政改），直到实现自由化体制转型等等内容。
但是，随著文革vs改革二元图景的逐步成型并占据民间话语主流地位，相应的弊端也逐步显现了出来，一方面，这一图景将文革与专政的其他时间段割裂开来，实际上模糊了专政的长期连续性；一方面，这一图景淡化了当下进程的极权专政色彩，在评论具体时政时，也越来越失去对应，如薄熙来的重庆模式，就被许多自由派人士看作是文革重来，并且将通过李庄案第二季作为狙击文革、挽救改革的大事件，可是，重庆模式并不具备文革时期动员群众的基本特性，相反则是通过现行体制的力量，进行唱红打黑的部署，实际是市场新极权体制之下，维稳模式的某种另类版本而已，随著薄熙来的倒掉，出现的其实仍是没有薄的薄路线。
随着市场新极权体制的完形，这一话语模式的弊端日益凸显，因为，警惕“文革重来”在将文革特殊化的同时，实际上淡化了当下进程的专政色彩，而通过对当下进程中专政色彩的淡化，也就模糊了当下极权专政的刚性色彩，当然，对于体制内自由派来说，这一做法并不是偶然的，这是为了构筑从当下进程通往自由化转型的渐进图景。
由于各种原因，这种改革派观点在当下民间社会中具有最为广泛的接受度，但却有著相当糟糕的解释力，更不用说预测能力了，尤其是在日益刚性的维稳体制面前，往往沦为一种只剩下意愿的话语表达。一种徒具政治正确，但没有多少具体内容的口号。
当然，大陆民间思潮中并不只有这样一种声音，也一直存在“文革从未远去”的表达，在这种表达看来，文革只是专政的一个特殊时期，与专政的其他时期并没有本质区别，文革虽然结束，并为当局所否定，但专政仍在继续，文革之后的严打，某某，当下的刚性维稳，都表明了这一点，从而，需要看到的是专政的连续性。不用说，这个表达与体制的对立更强，更靠近异议反对的话语。
笔者更赞同“文革从未远去”的说法，从专政的连续性来看，文革并不特殊，当下进程也未必包含通往自由化转型的因素，“文革并未远去”的表达中，是对自1949年专政统治的总体评价，以及通过现体制的根本质疑，以实现自由化转型的意图。出于政治敏感的原因，后一种观点并非当下大陆可见话语思潮的主流，但在这次文革反思中，也仍有不少人士持这样的观点。
在笔者看来，体制经过长达三十年的变形调整，在保留专政制度的同时，也容忍了市场化进程，并形成了相应的既得利益集团，在当下，拨开习貌似左翼话语的表象，其实是专政、市场化和保守性的混合，在这个意义上，“文革重来”忧虑尽管广为流行，但即使是对当下路线的反对，也仍是一种没有对准靶心的表达，大陆民间思潮应该走出“文革重来”的迷思，直面当代市场化极权的特殊存在。
原载东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