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伟江： 悼念一个年青律师的辞世

【博闻社】中国的律师职业，因为众所周知的国家体制原因，比起西方同行来，更多了一份含蓄难言的隐衷。本文作者在其业内具有相当知名度，意气风发似在当然，但文字传递的，却是对当下社会沉郁不明的情绪。文章来源：讲张。

元宵节，第一次听到锦天城律师的一个年青律师离世的消息，听他同事说，东北来沪， 工作非常勤奋，因一个小病忽然离世。前天上班，又听一同事提起。心里既悲叹其英年早逝，又觉得也是律师界败坏风气的受害者。在过年时，看到微信朋友圈文， 云锦天城创收18亿，下面的评论都是惊羡之情，想必这18亿中，必然有他的一份子。我倒不是批评具体的律师所，锦天城里有很优秀的律师，不过，几乎所有的 律师事务所都免不了这风气。

律师界 的拜金，由来已久。大所以创收排名，钱多的所，律师可以做会长，副会长，全国优秀律师，GDP决定一切。正好今天接到一个咨询，讲南部某城的一个律协会长 办案不负责任，还有私下收费，我搜索了一下，这个人不但是律协会长，还是人大代表。真是嘲讽。他们既不用担心被抓、被查，而且，还坐堂参政议政，而一些为 民请命的刺头律师，或坐牢，或停业。

律师业的竞争激烈是由来已久的，市场配置资源的领域，没有不竞争激烈的，律师业的问题，有市场准入门槛的问题，也有自治不力的问题，更有政府有形的手的问题。我无力改变这些，我唯一能呼吁的是，年青律师，调整自己的价值观，重新衡量着世界，而不是随波逐流，与世浮沉。

包括离世的年青律师在内，每一个人的生命，在家人眼里，在自己眼里，甚至在上帝眼里，都是至为宝贵的。我们在追求有形的财富、名声过程中，必须找准坐标。先有价值体系，然后，才能来看这世界，这样就不会整天被这些世界瞩目的金钱、名声、美色所引诱。

按 照孔子的说法，富贵若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因此，儒家的价值观，对财富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积极。《圣经》说，（上 帝），他使人贫穷，也使人富足，也使人高贵。他从灰尘里抬举贫寒人，在粪堆里提拔穷乏人。（撒母耳记上2：7-8）。当然，清教徒的哲学并非教人躺着什么 都不敢，依然是勤劳为美德，但勤劳未必带来财富，而且，勤劳的同时，也需要休息，有退而休息的时间。

很 多年青人，不光律师界，多少都膜拜成功者，认为他们是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于是马云等成为新的教主。但，谁都知道，如果没有风，一个最好的风 筝都飞不上去。风来了，多少风筝都上天了，时也势也。曾国藩晚年久经沙场之后，才悟到，三分人力七分天命。现在的年青人看到的成功者，在他们年青时，其 实，和仰慕者是一样的。

我刚入行 时，工资170元。完全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之后，我来到上海时，整天面对无事可干、一干二净的办公桌，发呆，不知何去何从；2011年我从知识产权律师， 一下子转到刑事律师，毫无征兆。几十年的体会，完全只有造化弄人。想我友张培鸿律师，从成功的刑事律师，居然要去读神学院，直奔牧师而去。我知道谁掌管明 天，只有那天上的那位，而不是我们，我们不是命运的主人。我们永远遏不住命运的咽喉，我们要敬畏造物主，敬畏天命。

珍 惜自己的时光和灵魂，而不是珍惜自己的财富。有人说，你现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的饥。有可能，但我来自很穷的家庭，最早执业于一个小城，我处卑贱，也处富 足，我心里焦灼过，也曾迷茫过，更犯过错误。我只是想以我二十五年的律师生涯，看过形形色色法律界人士的眼，来告诉年青律师，不要急，慢慢来，你们的时候 还没有到，你们要珍惜所有的，其中，最重要的，是找到最好的价值观。不要被会长代表、被千万创收，被宝马香车所诱惑，最终失去了珍贵的。人就算赢得全世 界，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如何？

所有人其实都有信仰，你不信孔孟、不信基督，不信那彼岸的，一定会信此岸，成功、富贵、金钱、权力，其实，这是信那另外一位，最终，是不可能得到平安的。因为，那些太容易消逝了，金钱权势的明天在哪里？你看明天系。

我 好久不给年青同仁写信了，因为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榜样，而踏实干活的行业领袖，如周泽、伍雷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但我实在是痛惜这位同行，也痛惜和 他一样，依旧在拼命干活的年青人，谁又是下一个？前些年，邹碧华法官离世，引来很多人悼念，而我们一个个律师的离世，除了家人的痛苦，好友的唏嘘，谁能来 纪念？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这 世上总会有人追寻金钱财富名声，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你看不到他们的内心，如果你真能看到，恐怕，你就会觉得，这些只是很多所谓成功者的外壳，而里面装的， 恐怕都一样的可悲可叹，有的甚至是肮脏。只有内心有真正的一颗正直的心，才能让你如戴了一副新的眼镜一样，看清这世界，什么是最为宝贵的。我愿年青人，不 急不慢，安心现有，努力向前，关爱家人和自己，重视伦理，有心于法律援助，救助穷人，退后一步，眺望彼岸。律师行业，犹如医生，不纯是赚钱，不在乎名气、 金钱，你服务好一个老人，一个穷人，一个公司，都会有成就感。

我愿未来的张培鸿牧师，能医治更多人的心灵。因为，在这个写实的多彩世界上，实在是太需要留白的灵魂拯救者了。

2017-02-14

题图：锦天城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