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读|梁文道:香港的常识去哪了?
|【博闻社】梁文道说:“是我近年太过离地,变得跟不上香港的新常识呢?于是听到这话,我也一肚子怨气,成了个正宗香港人了。”类似大国民之论,曾几何时,香港这颗东方明珠,染上了戾气的瑕疵。
只不过是常识
本该接续上周谈点马铃薯的故事,但是最近一次遭遇却如骨鲠在喉,令我不吐不好。且先从一件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事说起,大概有不少人听过以介绍日本文化知名的博客剑心前阵子在日本被斥作是「香港之耻」 的消息吧。
东 京一家食肆在脸书上公布了剑心订座的名字,批评他和朋友到店之后只点了一杯酒,两个小时之内不停拍照,甚至还顺手把在别处买的外卖吃完之后留下来「当手 信」。随着剑心第二天带着和菓子上人家店里登门道歉,这件事算是结局得不错。剑心的表现怎么样都要比另一个日本旅游达人杜如风强多了,一向以「真性情」 (在我看来往往是放肆)著称的她前阵子在节目中介绍日本一家面店,竟然不顾当地礼俗,把三根筷子插在碗里作势参拜。
网民骂她,她的回应则是「Why so serious!」,她认为观众应以「轻松啲嘅心情去睇」节目(编者注:轻松一点的心情去看)。按照这个逻辑,一天到晚骂大陆游客不规矩的香港人也应该不要那么serious,大可以「轻松啲嘅心态」去睇那些不符本地规范的行为才是。
不是为港人护短,正如《立场新闻》专栏作家安骐所言,其实剑心拜访的那家日本食肆也不是没有问题的(参见她的《又关公灾难?——「香港人之耻」事件是一次更 深层次文化交流的契机》)。首先它的店主就可能是个很容易类型化外人的民族主义者,否则便不会把一个客人的不当行为上升到整个香港代表的层次;老实说,就 算剑心真的不对,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而已,和我这个香港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平常一家日本食肆就算遇到再诡异的事情,世绝少如此公开抨击它的客人。
不 过话说回来,为甚么向来让人觉得十分熟悉日本社会的剑心,居然也会惹出这次奇特的小风波呢?由此我想到了近年在外地一些地方碰到香港游客的尴尬。例如某次在一家不错的餐厅晚饭,正好邻桌就坐了一个香港人,看得出来他是个食家,因为每倒一杯新酒,他都要像在酒庄试酒似地把酒倒进嘴里弄得呼呼作响;每上一道 菜,他都要和侍应探讨碟中每一样材料的出处细节。
我 怎么知道?因为他的声音比较大,所以其实连整家餐厅的其他客人都知道他内行。他当然还得拍照,用一部单反拍下每一碟菜的不同细节。这是家安静的馆子,于是 他显得格外抢眼,直到人家快要打烊,我们所有人结账出门,他都还在里头继续内行下去。这类巧遇「达人」事件,我不只见过一次,他们或许真的懂吃懂喝懂游 玩,并且还懂得图文并茂地把经历分享出来,可惜的只是少了一点点常识。
什么是常识?简单地讲,就是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遇到各种情况能有恰当的反应。如 果人家店面不大,店内声量不高,那你就得小心自己发出的声音,这叫做恰当。你到了人家店里,而人家又不是酒吧,两小时内恐怕就不好意思只是要一杯酒,同时 还要不断拍照,留下垃圾,这就是恰当。相反地,你如果是去大牌档吃饭,也许就不用在乎音量了,正如到大家乐锯扒不必坚持法式table manner一样。这和你熟不熟悉日本文化无关,也和你是不是资深食家无关,这点常识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差太远的。
然而,今天的香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渐渐在很多不同领域浮现了一种常识沦丧的状态。比方说我最近在一家街坊菜馆的遭遇。
回家的路上
我是货真价实的「坚离地」(粤语:不接地气),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机场报到,碳排放量积累下来到了犯罪的地步。也因为这样子的生活,使我能够从一个类似游客的角度去看香港,尤其是香港的服务业。仔细想想,这几年香港在这方面的变化还真是不小,许多从前我以为是常识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可疑,甚至干脆被人遗忘。
例 如香港机场的吸烟室,自从大陆游客多了之后,吸烟室的门就常常关不上了。倒不是里头人满为患,不得不如此,而是有些大陆游客嫌里头空气不好,所以开门站在 门边,可以一边享受比较清新的空气,一边对着门外呼烟好让不吸的人也能分享烟草的芳香。奇的是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劝止他们,似乎这是大家都该接受的命运。我 每次去吸烟室吞云吐雾小歇一会儿遇到这种场面,都会把门带上并且好言劝告那些过分大方的同好,他们也都合作,态度友好。
不 过不用多久,下一批来人又会重新开门,继续接下在那门口站岗的任务。算了,我总不能老是守卫吸烟室大门,还是看看吸烟室里滚动播放的电视新闻吧。说起来, 这也是件怪事,从前吸烟室的电视总是调校到CNN、BBC,又或者Al Jazeera那几个英语国际新闻频道;但大概是三年前开始,它居然变成了无线电视互动新闻台,乃至于久违了的翡翠台。前者还好,至少是新闻;后者则总是 逼迫我看一些我很不想看的电视剧和娱乐节目。
不管是新闻还是大台师奶剧,请注意这是国际机场,满室都是世界各地来的游客,他们多半听不懂粤语,只能傻傻盯住那不断闪烁的画面。这是响应本土文化热潮,让 全世界都学广东话吗?该是排队坐的士的时候了。这几年的士司机也变了不少,以前还有不少人愿意下车帮乘客搬行李,就像全世界多数发达地区那样,对很多外地 人而言这该是坐的士的常识之一。
会这么干的司机渐渐少了,他们多半下车之后就站在车尾厢旁休息,看着乘客自己动手,哪怕那个乘客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最近几个月 ,形势又有新发展,有些司机甚至不下车了,让乘客搬完行李之后自己关上行李厢盖,再自己坐回车内,全程自助。为什么不干脆叫乘客自己开车呢?那岂不是更加 轻松。
当 然我明白现在去机场是苦差,因为远程车费比从前少了,所以有些的士大佬一听你说要去机场。就立刻耍手拧头,扬长而去。到了机场之后,他们还要排上半天的 队,自然受气。于是等到客人上车报上目的地,距离短他嫌短,距离长他嫌远,要是不想看他脸色,你只能博彩一般地报中他心目中最理想的那个地方。这类买中头 奖的机会太低,所以很多时候你都会在他开动车子的那一刻听到他在唉声叹气。
我一向很能同情的士大佬的苦况,也偶尔遇过一些态度极好,晓得在客人上下车时协助料理行李的司机(有幸碰到这种机会,我一定有如遇上大赦,自动自觉交出贴士),所以我总在想这一切变化的原理,是什么使得他们干这行干得如此不情愿。
香港人怨气戾气渐增,这是在各种场合都能感受得到的, 就拿大围某屋邨的冬菇亭打冷茶餐厅来说好了,因为离我家较近,所以尽管出品很一般,我每每在下机之后去那里吃点东西喝杯奶茶,以解乡愁。最近一次叫了碟经 典焗猪扒饭,一口下来赫然发现猪扒半生,当然得招呼侍应质询。不料他回报厨房之后得回来的答案竟是:「师傅叫你下次要早啲出声,唔好咁迟先响。」(粤语:师傅叫你下次要早点吭声,不要这么晚才说。)
事已至此,食兴大败,我起身埋单走人。这原本算是熟悉的店家,侍应在收银时还说:「虽然碟野你冇食晒,但系钱都系要收足㗎。」(粤语:虽然这盘东西你没有吃完,但是钱还是要付清的。)这真是太违反我在香港生活几十年的常识了,还是我近年太过离地,变得跟不上香港的新常识呢?于是听到这话,我也一肚子怨气,成了个正宗香港人了。本文来源:微信公号“看理想”
有個香港寫作人這樣寫過,現在除了大台師奶劇外,在香港電影裡都沒有喜劇了,一個是拍不出,一個是拍了都沒人看,大家都沒心情,也許 GDP 數字是好看,但社會悲情是不爭的事實,近來,紅樓(辛亥革命遺址)被毀,「誓保家園」從天星皇后、菜園村講到今天,可是結果哪一次不淪陷?自由遭謀殺,危城告急,你還想怎樣?正常?常識?連過年吃魚蛋都被清場,從而誕生出「魚蛋革命」,你還想怎樣?
北京持续破坏两制,香港有权否决一国。这是(84年/97年)商业契约的精神,港独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