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50年:燃點瘋火終不悔 扇起文革造反潮 聶元梓:是黨叫我做的!

聶元梓接受香港明报專访
聶元梓接受香港明报專访

【博聞社】10年,是人類歷史的短暫瞬間,但文化大革命10年,對中華民族歷史造成的影響,卻令人刻骨銘心。不了解「文革」,很難理解今日中國之改革開放,也無從正確展望中國未來的走向。文革一代人已漸老去,終至凋零,但文革對中國今日政治文化的衝擊,已經滲透到基因裏,融化到血液中。

中共雖然明文決議徹底否定文革,但從來未允許徹底檢討、深刻反思文革。值此文革爆發50周年、結束40周年之際,明報中國組和深度報道組自今日起帶讀者到神州大江南北,從被湮沒的歷史中搜尋文革遺迹,用新的視角去重新認識那場浩劫。

50年前,北京大學大飯廳東牆上的一張大字報,掀起了文化大革命「造反」的洶湧波濤,燃點了全國自下而上推翻「當權派」的群眾運動。這張毛澤東口中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出自當時北大哲學系黨委書記聶元梓及其6名同事之手。聶元梓因此成為頭號「造反派」,北大也成為文革紅衛兵運動的中心。

半世紀過去,已經95歲的聶元梓講起這段歷史時相當平靜,稱自己當時寫大字報也未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但她不願再去評論文革和毛澤東的功過,只是輕輕帶過道「我沒多想」。

今年是文革發動50周年,聶元梓家中也多了很多訪客,採訪的記者、各地的老「造反派」、左派青年等等,絡繹不絕上門拜訪,與她合影,求她簽名,小小房間一時連張櫈子也放不下了。聶元梓仍像年輕時一樣戴着眼鏡,看小字時有點吃力,也無法逐一記住來訪者姓名。她對文革歷史的記憶也開始模糊,2005年,她在香港出版《聶元梓回憶錄》,但她手上的最後一本早年已被訪客取走,「有些事情我忘了,我想拿出來翻翻,都沒有了」。

毛決定全國廣播聶元梓大字報

「我不會後悔。沒有什麼後悔的事,我做事很少有後悔的。」聶元梓憶述當年經歷時非常平靜,「(寫大字報)那是應該做的事情。黨叫你做的事情。」1966年5月25日,即在毛澤東發動文革的9天後,聶元梓等7人在北京大學大飯廳東牆貼出題為「宋碩、陸平、彭珮雲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幹了些什麼?」的大字報,指摘北京大學領導層的所作所為不符文革路線,是「十足的反對黨中央、反對毛澤東思想的修正主義路線」。大字報最後還加上3句口號,「保衛黨中央!保衛毛澤東思想!保衛無產階級專政!」

聶元梓等人在北大校園貼出大字報 明报图片
聶元梓等人在北大校園貼出大字報 明报图片

當年6月1日,毛澤東決定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向全國廣播這張大字報,並高度評價稱其「比巴黎公社意義更大」「北京大學這個反動堡壘從此可以打破」。6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

聶元梓一時平步青雲,列席當年8月的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獲得毛澤東接見,毛並於8月5日在《人民日報》發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稱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

「不是我想當風雲人物」

「不是我想當風雲人物,」聶元梓講起那段歷史時非常平靜,「做對了,總結經驗教訓,做錯了,也接受教訓。人家要說我是風雲人物,我不干預,但是我是不想這麼出風頭的。」

毛澤東肯定了她的大字報後,「我覺得很好,主席那麼關心形勢」,她特別指出,毛主席是關心「文化大革命」,不是關心她本人,「主席哪知道我是誰啊」。

記者問她,是否覺得自己被人利用,她不同意,「我沒有被任何人利用。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我沒有被任何人利用」

不過,她在《聶元梓回憶錄》中的說法是,「今天回想起來,這張大字報當然是不可取的,它正中了毛澤東進一步從基層推動文化大革命進程的下懷」,「我願意表達我的深刻反省和歉意,但是,這張大字報的方向問題,不能完全由我們幾個人來承擔,它是遵照黨中央『五一六』通知的精神寫出來的」。

聂元梓文革时照片
聂元梓文革时照片

記者再問她是否覺得黨、覺得毛主席犯了錯誤,「沒有多想。他是不是犯了錯誤,他自己總結。」她對記者承認,事情發展和後果都遠超她預料之外。那麼如果歷史能夠重演,她是否不會寫那張大字報?聶元梓突然高聲說:「那當然!」

在北京大學之後,其他大專院校也相繼成立紅衛兵造反派組織,北大聶元梓、清華大學學生蒯大富、北京航空學院的韓愛晶、北京師範大學的譚厚蘭以及北京地質學院的王大賓被並稱為「五大領袖」。

提出請辭 江青不准

但運動很快失控,各校發生規模不等的「武鬥」,造反派亦分裂成兩派互相攻擊,北大內部也出現反對聶元梓的團體。聶元梓感到對文革前途無法捉摸,提出辭去校文革委員會主任職務,但江青不准。

1968年7月,毛澤東接見「五大領袖」,批評「武鬥」導致秩序混亂,此後紅衛兵失勢,由工人和解放軍組成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進駐各院校,「五大領袖」成為被批鬥對象,命運大反轉。

1968年10月起,聶元梓在校內被隔離審查,實際上變相軟禁長達10年,她印象最深的是1969年11月至1972年4月在江西鯉魚洲「勞動改造」,與其他「黑五類」一齊耕田、插秧、收割,「那個地方,都跑不了」,她雙臂圍成圈示意,「這邊是鄱陽湖……這邊是大堤……那邊是部隊看管着,都沒有地方跑」。

文革後,聶元梓1978年4月被開除黨籍和公職,指她是武鬥「後台」、迫害北大教授幹部群眾等,聶不同意但無機會反駁。1983年3月,北京中級法院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誣告陷害罪判處她17年監禁,剝奪政治權利4年,1986年獲保釋。

記者問她,勞改和坐牢哪個較難受?她說,「都差不多。不應該的事情,你不難受?」記者問她「難受」怎麼辦,她說「我看穿它」。

「平反當然好,但是也無所謂了。」聶元梓說,「事情過去了,大家『自然』平反了,他們不做也沒關係。 」

晚年聂元梓手持“毛泽东韶山故居”照片
晚年聂元梓手持“毛泽东韶山故居”照片

聶元梓住在北京一處普通民居,有一隻白貓陪伴,十分聽話,她一叫「貓貓」,白貓就跳到她膝上。樓下有個公園,天氣好時,保母會用輪椅推她下樓「遛彎兒」(散步)。她在家中用拐杖走動,頭髮花白,早幾年還染髮,近幾年也不染了。

聶元梓生於河南一個醫生家庭,原名「聶元子」,因被指「像日本人的名字」,就改名「元梓」。1937年日軍發動全面侵華的盧溝橋事變,17歲的她隨二姊到山西,投身中共元老薄一波(薄熙來之父)主持的「山西省犧牲救國同盟會」,加入旗下的「學兵隊」,在那裏認識了在太行區黨委任職的杜潤生。

1940年,聶元梓到延安中央黨校學習,與習近平母親齊心是同學,當年和習家住得很近,「在山頭上可以打招呼」(延安的窰洞式民居,每戶是一座「山」)。因習父習仲勳身居高位,聶出獄後,習仲勳與夫人常居廣東,雖然齊心現時也偶然會在北京,但聶說與她並無來往,「不方便,也沒必要」。

习近平上台获加生活费月領6000元

聶元梓1986年獲釋後寄居在姊姊家,直到2004年,經曾任國務院農村發展中心主任的杜潤生向自己學生、時任北京市長王岐山反映,王「特事特辦」才批出一個單位給她,一直住到現在。按資歷,她原可享受離休待遇,但因被「雙開」(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無法享受,她多次寫信給歷任中央領導人,要求改善待遇。現由民政局每月發放生活費,原本每月2400元(人民幣,下同),後加到4000元,2013年習近平上台後再加到6000元,醫療費用亦100%報銷。

聶元梓最介懷的是未發給她抗戰老兵勳章,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2015年的70周年都沒有,她為此也曾多次上書,但都未有回音。

香港明報

Add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